金九银十i

不声不响 温柔修正

昭惜十二篇|《兰亭序》短篇完

【文案】

雨打蕉叶醉潇潇,无关风月歌涟涟。

人生如雾亦如梦,缘生缘灭还自在。

兰因絮果从头问,梦向楼心灯火归。



【导语】

休恋逝水,苦海回身,早悟兰因。


“你独自走?”

“我也想做一阵风。”

“往何处去?”

“逍遥远去。”

“所以还念吗?”

“不念了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
兰因絮果,亭阶难序兰因絮果,亭阶难序


月色尚浅,好风南来。雨事后江边渔灯轻闪,孤光一点,微微风烛浪,萤萤渔火明。松桂飘香盈满星与月,天气已进入交秋时节。

沉寂悠长的竹西路里,除却几声布谷鸟的叫声,还时不时传来秦淮景的唱词。

“我有一段情呀,唱给诸公听,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……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,一女子身着素裳旗袍,轻摇浣扇,躺在槐树下的藤椅上悠悠小憩。石桌旁放着几许桂花糕,三两茶点,还有一台洋式收音机,正放着艺妓合唱的秦淮景。

只见这女子,态浓意远淑且真, 肌理细腻骨格显,楚腰纤细盈盈握,秀腿清莠婷婷袅。

低纨于颈间的发髻,带着江南女子的素雅,清润灵动,瑰姿艳逸,仪静体闲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姑娘,夜里凉,快进屋来吧!”一女子隔着影壁墙喊道。

“没事儿,我吹吹风。”藤椅上的姑娘,微微抬眸应道。

“哎……”嘉儿叹了口气,拿起一条披肩走向了槐树下的人。

“姑娘,您可好生爱惜些身体,咱们说好要等叶先生回来,把你分毫不差交给她的。”嘉儿一边收着茶具,一边嘱咐道。

“嘘!”此时从屋里赶来的妍儿忙用胳膊肘推了一下嘉儿,示意她莫要再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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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姑娘,这桂花糕太甜了,晚上吃多了不好的。”妍儿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桂花糕怯声道。

“她也叫我少吃糖,不过……她还对我说,女孩子喜欢吃甜的不是什么坏毛病。”藤椅上的人轻声低诉,像是在回答妍儿的问题,又像在自言自语。

“姑娘明日是七夕,嘉儿给您做巧果吃好不好?”嘉儿特地笑着岔开话题,以为如此姑娘便能不多想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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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七夕?七夕……”藤椅上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,匆忙起身三步并两步进了屋,手中的浣扇掉了也不曾察觉。

隔着轩窗能看见屋里人四处翻腾衣柜找着什么的剪影,嘉儿和妍儿忙进屋帮着找。

“嘉儿,我那条黄色方格披肩呢?”柳惜音边翻着衣柜边焦急问道。

“黄色方格?我没见过,姑娘您别急,我们来帮您找。”妍儿握着她的手,欲要扶着她去一旁歇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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妍儿和嘉儿几乎翻遍了整个衣柜,就连柳惜音妆台下的箱子也翻了一遍,都没找到她说的黄色方格披肩。

“姑娘,您是不是记错了颜色啊?咱们家里有竹青幽、海棠红、酡颜粉、缟素白,却唯独没有您说的黄色方格啊。”嘉儿问道。

“我不会记错的,那是她送的,我怎么会记错呢!”柳惜音那双罥烟眉如雾气笼罩,垂下的眸子便没再抬上来。

顿了顿,又开口道。

“罢了,丢了也好断了念想。许多事情不在人事,在天意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

【三年前】

民国12年,金陵城里正值正月初八庚辰日,也是叶家武馆精武堂正式开业的日子。这一大早,里里外外都开始忙碌起来,具体来说是从昨晚就开始忙碌了。

“师傅,等舞狮队来了,我和秋华也加入怎么样,我俩都练好久了。”秋水托着那面眼若铜铃,青面獠牙的狮头,跑来问道。

“你们俩别给我添乱,今日表妹留洋归来,你们要去码头接她!”

叶昭顺手拿起身旁仆人手里的灯笼,运起轻功帮着挂上,反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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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师傅,叶师傅,好师傅,您就答应我们吧,表小姐我们也肯定给您顺顺利利接过来,好不好嘛?”秋华在下面虔诚的望着叶昭,眸间水雾渺渺,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。

“好,你们只要不耽误接表妹,就随你们吧。”踩着梯子的叶昭正擦着门前的牌匾,秋华一个激动就上去抱着叶昭的双腿。

“我就知道,师傅最好了!”

“哎,别动我,梯子要倒了。” 差点摔了个趔趄的叶昭急声道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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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时一到,十里长街琴瑟和之,鼓声长鸣,喧锣华旦,舞狮的队伍自街头涌入,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,来到叶家武馆。

叶家于金陵城内先前经营钱庄,结识了不少名门望族,如今武馆开业,自有不少人前来相祝。

只是中途遭奸人陷计,如今家道中落,叶家也只剩叶昭一人了。

一时间,整条夫子街笙歌鼎沸,门庭若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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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喂,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,快去接表妹。”叶昭穿过人群,用手里的折扇敲了一下秋华秋水的小脑袋,假意嗔怪道。

“哎,好好好,这就去,急什么嘛。”秋华嘴里嘟囔着,极不情愿的摘下狮子头。

顾不得停留,二人赶忙坐上黄包车向着浦口码头的方向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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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未抵达码头,便能望见那水天相接处,十几艘银色渡轮,在晨曦日光下闪着点点星光。水天一色,风华无边,几点渔火,诉说人世变迁。

冬日里的阳光,被微风蹂瞒着,倾泻而下似满地碎银,像白纱般轻柔,似棉絮般松软。水面上波光鳞鳞,熠熠生辉。

远处可眺迎风破浪、随波起伏、影影绰绰的点点白帆。

近处能观颜色各异、大小不一、穿梭于码头前的舰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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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道两旁不断充斥着汽车的喇叭声,吊装货物的哨子声,渡轮汽笛的鸣叫声,还有离别送人的嘱咐叮咛交织在一起。

“姐,我以后也想开轮渡,这也太美了!”秋华拍着一旁的秋水激动道。

“你开什么开,开车都费劲,快找找,表小姐有没有在那群人里面。”

“姑娘,你们是来接人的吧,这还没靠岸呢,你瞧远处那扬着白帆的轮渡才刚露出船身。”在前驾车的小哥回头道。

“好,谢谢小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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浦口码头远航归来渡轮,迎着晨曦初光愈渐清晰。秋华站在凭栏处的石阶上,远远张望着,仿佛这样就能早点见到表小姐。

“哎,你快下来,别跌着了。”秋水看着自家妹妹上蹿下跳的模样,无奈道。

随着一声鸣笛,轮渡缓缓靠岸,舱口也随之缓缓打开,船上的人通过折叠梯缓缓上岸。

“哎,姐,你看那边穿洋长裙的姑娘是不是表小姐啊?”

“哪个啊?那么多穿洋装的。”

“就是微卷长发,戴黑色礼帽的那位啊!”

“走,上前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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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表小姐!表小姐……”秋水边挥手喊道,边跑着接过柳惜音手里的箱子。

“秋水,阿昭呢?”

“师……师傅她在……在家呢,哇……”秋华看着眼前的窈窕女子,话都说不利索了,不禁谓叹出声。

只见眼前的人一袭珠白色收腰洋裙,薄纱透视的手套覆在玲珑小手上,帽檐上垂下几寸蝉翼般的薄纱,虽未见其全貌,但那双红唇丹樱外朗逐笑开,皓齿留芳楚楚香。明眸清波善眉敛妍,靥面生花清逸灵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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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秋水,这是……?”

“哦,这是我妹妹秋华。在您出国后,才去的叶家。”秋水忙回道。

“秋华这是表小姐,你愣什么神呢,提箱子啊。”随后又掐着自家妹妹的胳膊小声道。

“啊,哦,表小姐好,表小姐好。你长得可真好看啊,嘿嘿……”秋华目不转睛的盯着柳惜音,傻傻笑道。

这模样硬是把柳惜音给逗笑了,这丫头怎么看着古灵精怪,一说话倒憨态可掬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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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坐上了车不一会就到了叶家武馆。

毫无疑问,叶昭早已让人备好宴席在门口候着了,一来是开业大吉相邀以贺,二来是为表妹接风洗尘。

随着车轮的滑动滞停,叶昭急忙上前开车门,接住柳惜音的手。时隔多年再次见面,二人还是分外亲昵,仿佛从未分离,从未异地。

“表妹,一路奔波辛苦了。恭喜表妹学成归来,如今看着愈发明媚动人了。”叶昭拉着柳惜音手,边往屋里走,边说道。

“阿昭也愈发英气俊朗了。”柳惜音任由叶昭拉着往里走,眼神自下车就没离开过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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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过画廊长亭,叶昭带着柳惜音来到了院子里一处安静的厢房。

“惜音,这处茶斋过去是我的书房,我知你喜静温雅,特地腾出来给你。如今叶家不胜从前,你将就一下,我近几日会让人重新将竹林修葺扩建,重施土壤,种上你最爱的海棠花。”

“阿昭不必费心,这般就挺好的。来,这是我在英国给你带的西式礼服,你试一下。”柳惜音说着拿起衣服递给了叶昭,欲要替她解开中山服的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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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表妹,我……我回头去自己房里再试吧。”叶昭握着柳惜音的手,连退两步。

“怎么突然这般见外,阿昭与我还需拘谨吗?”

“不……不是。我……”话到嘴边叶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,自幼男装示人,对外以先生自称,如今突然道破身份,只怕表妹难以接受。

“惜音,来,不着急试衣服,和我说说在英国怎么样。”叶昭拉着柳惜音坐在朱漆长凳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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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相谈甚欢,仿佛要把分开的日子里,发生在彼此身上的所有细枝末节,都悉数梳理说与对方。

“谁说不是呢,小时候不知道替你挨了多少板子。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古灵精怪,调皮捣蛋的淘气包如今长成了婷婷玉立,明媚动人,知书达礼的小姑娘。”叶昭说着刮了一下柳惜音的鼻头。

“哪有啊,谁调皮捣蛋了。”柳惜音颔首低眉,脸颊泛起微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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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是是,淘气包与捣蛋鬼都是我,表妹是文文静静的小姑娘,哪能……”叶昭宠溺一笑,将剥好的青提递与她。

话音未落,只听秋华急匆匆的敲门喊道,“师傅,沈小姐来送贺礼了!”

秋华的声音回荡在长廊外,绕着竹林斋余有回音。

叶昭应了一声起身道,“表妹,今日武馆开业,我先去招呼一下来宾,你收拾一下也随我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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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携手出了门,刚进正厅还未站稳。自正门便走进来两列仆役,抬着金玉镶嵌的贺匾放置二人面前,只见上面写着昭明磊落四个大字。

沈家大小姐老远便看见叶昭身旁的女子,虽然自己也不差,可见了柳惜音这般秀目惺忪,聘婷玉立,气若幽兰的女子,还是有些自惭形秽。

方才那叶昭还牵着她的手,一路有说有笑,想必二人关系甚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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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小姐,叶某照顾不周,还请多多包涵。”叶昭说着便鞠躬行礼。

“叶先生不必多礼,我是替我哥哥来的。”沈清莞尔一笑,同样屈膝回礼。

“见过沈小姐。”柳惜音也屈膝行礼,同样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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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女子玲珑有致,双瞳生辉如剪水,又似秋波逐流转。得体剪裁的齐腰襦裙衬的身姿婀娜款款,又不失端庄典雅,大家风范显足而见。她看阿昭的眼神秋波盈盈,莫不是……

柳惜音这般想着,却被叶昭打断了思绪。

“沈小姐,这是我表妹柳惜音,刚留洋归来。”叶昭拉着柳惜音的手,向沈清介绍道。

“你好,柳姑娘,我是沈清。”

“你好,沈姑娘,我是柳惜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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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门外一声粗犷大笑打破了几人的沉寂,“叶兄,别来无恙啊!家里有些事,便让清儿代我来了,这不一忙完就马上赶过来了。”

“沈将军客气了,叶昭知道你平日里日理万机,今日你能来,叶昭倍感荣幸。”叶昭拱手相让道。

“听闻你开业,清儿特地命人找上好的工匠精心打造这块贺匾,她对你可是非同常人般上心,就连我这做哥哥都远远不及。”沈宗说着大笑两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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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哥,你说什么呢!”沈清低头嗔道。

“这是害羞了?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沈宗拍拍自家妹妹,调侃道。

“沈小姐昔日里对叶昭照顾有加,叶昭铭感五内,莫不敢忘。”

“叶先生别听我哥乱说,这就是块普通的贺匾,不必记挂于心。”

“清儿,这就开始护短了?”沈宗意味深长一笑,直言不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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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一旁的柳惜音句句听记于心,却仍垂眸含笑。果然是个听从于心的温厚纯良之人,心里有了间隙,脚就不自觉的向后微移两步,与叶昭错开些距离。

叶昭招呼着纷至而来的宾朋,丝毫未注意到自家表妹的变化。

宴席上,在众人的起哄下,沈清抚琴相祝,叶昭吹箫辅之。也许是酒过三巡众人都带着些微醺,竟扬言二人郎才女貌何其般配,都劝叶昭择日去沈家提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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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惜音独自坐在一旁,一向滴酒不沾的她提起酒壶对月独饮。好一个高山流水遇知音,天造地设一双人,阿昭,你早已不是惜音一个人的了不是吗。

一曲毕,叶昭怕刚回来的柳惜音吃不惯这里的酒菜,便让秋华准备些糕点,这会儿刚端上来,叶昭慌忙接过向着柳惜音而去。

环顾四周才发觉,表妹倚着轩窗独饮自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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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惜音,怎么喝这么多酒?”叶昭放下糕点,夺过她手中的酒壶。

“阿昭的武馆……今日开业,我高兴……就……多喝了几杯。”柳惜音说着看向叶昭,眸中藏着点点泪光,脸颊处因醉酒而泛起的微红,让叶昭心疼不已。

“我知道你高兴,可不会喝酒干嘛勉强自己呢……”叶昭扶着怀里的人小声嗔道,但更具体来说,宠溺大于嗔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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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嘘!”叶昭还未说完,柳惜音便做了嘘的手势,自说自话,黯然苦笑。

“高兴要喝酒,不高兴也要喝酒,可惜音今天……咳咳……”话未说完,酒意上蹿呛到喉间差点吐出来。

“惜音,别说了,走,我送你回房。”叶昭满脸担心,说出的话却略显严肃。

“回房?不,不回去,我还没给阿昭未来的夫人敬酒呢!”柳惜音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。

“什么夫人,这都哪跟哪啊?你喝醉了,我送你回房。”叶昭不等人回应,直接将她打横抱起,一路越过宾朋,穿过长廊,往竹林斋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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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叶……”沈清看着叶昭大庭广众之下,抱着其他女子,万般苦楚顿时涌上心头。

沈宗看着自家妹妹黯然伤神的模样,便在心里暗自默念,定要那叶昭早日上府提亲。

叶昭将怀里的人放置于床幔中,还未撒手,柳惜音便一把握住。

“阿昭……别走。”丹唇轻启,酒气混着体内的幽香散入床幔中,也钻入叶昭鼻息中。

“好,我不走。”叶昭反手握住那纤细皓腕,与之十指相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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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昭看着呵气如兰,双颊绯红的表妹,又想起叶柳两家昔日交好,却因奸人陷害,致家道中落双双破败。如今只有二人相伴,是彼此唯一的亲人。

不知是暗生的情愫过于嚣尘,还是念及亲情心增苦楚,叶昭握着那只手放于唇边覆上轻轻一吻。借着咫尺距离,也借着皎皎月色,将柳惜音的容颜刻记于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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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晨,秋华秋水四处寻遍了,都未找到自家师傅的踪影。

“这是去哪了?今天第一天营业,众弟子都等着呢,按师傅平日里的作息不该迟到啊。”

“莫不是在竹林斋?”

两姐妹满腹疑问来到了竹林斋,还未敲门,只听吱呀一声,叶昭从里轻轻开了门复又随手小心翼翼合上。

“师……师傅???”

“您昨晚……睡这儿了???”

秋华秋水一个比一个声音高,一个比一个更吃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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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嘘!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!”叶昭声音虽小却极具严厉。

“我们找您半天了,弟子们都等着呢,你倒好,躲在表小姐这闺房里,也不知都做了些什么!”秋华心直口快,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。

“我能干什么,你们!走走走,都走开,别影响表妹休息。”叶昭边说边带着两姐妹速速离了别院。

“我先声明啊,不许在表妹面前乱说,我什么都没做,就是在她房里坐了一宿。”叶昭边走边义正严辞道,激动时还转身示意两姐妹守口如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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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是是,您能做什么啊,顶多就是抱一抱,亲一亲,这不是您小时候常对表小姐做的吗。还有啊您之前许诺……”秋水笑嘻嘻的在背后附和道。

“我哪有,你!给我住嘴!”叶昭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,强行勒令秋水将这话咽了回去。

“哎姐,许诺什么啊?”

“没什么,快跟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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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初年少许的诺言,别说秋水记的清楚,叶昭更是。若说那时年少轻狂,不能作数,那叶昭昨晚你不舍离开她房间又作何解释。

若真扪心自问,你敢说你对她的情意除却表亲,不参杂一丝一毫私人感情吗!从来酿酒的人,分外清醒,独善其身。欢醉苟安也好,肆意畅饮也罢,你的心唯你自己清楚。

我们都太胆小了,民国时不敢做军阀,乱世里不敢去起义,太平盛世不敢说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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犹记当年青梅尚小,竹马依旧,百年诺言心未改,时光荏苒添新岁。

却叹命运造化弄人,执手两难,东风知我女儿身,吹断檐间凄雨声。

表妹即便我有心于你,那你呢,我的身份注定给不了你想要的。每念及此,叶昭内心苦楚万千,却还是将之压进心里尽数封存。

叶昭让秋华秋水带着其他人在院子里对练拳法,自己独自坐在槐树下出神远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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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师傅,沈将军命人抬着两排箱子放在我们武馆外了。”秋水慌慌张张跑来急声道。

“箱子?”叶昭起身向门外走去。

沈宗从车里下来,先拱手行礼,“听闻叶兄家里有位绝色佳人,乃是你的表妹,沈宗仰慕已久,今日欲下聘求亲,不知叶兄可愿将你那表妹许配给我。”

叶昭闻言顿时黑了脸,这沈宗未经允许就大费周章私自下聘,惊动街坊四邻不说,他这明显是借势逼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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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言重了,我表妹就是普通女子,她的婚姻大事得由她自己做主,叶某不便插手。”叶昭礼貌笑道,一副好走不送的语气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叶兄谦虚了,我心悦你表妹,求之……必得!来人,将聘礼送进叶府!”

“慢着!沈兄还是抬回去吧,寒舍盈尺之地,怕是受之不起!”叶昭一手挡住抬箱子的小厮,一面强行笑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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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若我偏要进呢!”沈宗一袭军装,将手中的枪别进腰间,亲自抬起朱漆檀木箱要往里进。

“那就休怪叶昭无礼了!”叶昭挥着长袍,站定在沈宗面前。

“叶昭,我妹妹心悦于你,我本想着叶沈两家亲上加亲,便先来与你攀亲,你别不识抬举!我沈宗想要的东西,没有得不到的!”

“沈小姐的情意叶昭受之有愧,沈兄若真心爱慕表妹,必然也会尊重她的意愿,不会在此强行下聘硬闯我叶府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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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叶昭你!好!来人,将聘礼就地放下!”沈宗满脸怒意,字句铿锵有力,掷地有声。

众人不敢懈怠,忙放下聘礼,匆匆跟着将军离去。

叶家武馆早已围满了人群,中国式看热闹仿佛一种什么不成文的规定,从古至今丝毫未变。

“哎,都散了,散了吧!各回各家各忙各事,有什么可看的!”秋华秋水遣散人群,赶忙关上了叶府的大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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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竹林斋的柳惜音听下人说有人在武馆外寻衅滋事,忙起身跑了过去,鞋都没顾上穿。

“阿昭,怎么了?”

叶昭一进门便看见一袭白衣睡裙披着卷发,光脚跑来的柳惜音,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抱起。

“怎么也不穿鞋,饿了吧,走我们去吃饭。”叶昭眼里尽是关心,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未提。

柳惜音知道叶昭不说定有她的原因,也就缄口不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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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…………

饭还没吃上几口,只听秋华秋水张惶而来。

“师傅,沈家大小姐来了。”

叶昭先是一怔,随后放下筷子转身对柳惜音道,“惜音,你先吃。”

还未来得及出门迎接,沈清便莲步轻移,款款而来。

“叶先生,你对我哥说了什么,怎么他不让你我二人再见面,还说你不是清儿的良人?”沈清眼中噙着泪水,清瘦的容颜愈发憔悴。

“沈小姐对叶昭的情意,叶昭受之不起,你哥哥说的对,你我之后不要再见面了!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不是的,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!”沈清差点没站稳,拽着叶昭的手语气中满是祈求与苦楚。

“沈小姐,你我之间只比素不相识多了几面之缘,你……嘶……”

只听啪的一声,叶昭脸上立即多了一道红印。沈清一巴掌打在了叶昭脸上,实则也打在了自己心里。

“我不信,你骗我的对不对!”沈清不由分说扑进叶昭怀里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沈小姐!”柳惜音刚好目睹了这一切从背后大声喝道!

“我敬你知书达礼有大家风范,但今日你打了惜音放在心上的人,这敬字在惜音这里就到此为止了!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您听仔细了!这里是叶家武馆,不是你胡闹的地方!趁着没有两相难堪,好走不送!”柳惜音虽带着笑意,平声轻诉,却不知为何让人背后发凉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叶昭!你疏远我就是因为她是吗?!什么表妹根本敷衍之谈,你握过她的手,还抱过她!哪家的表亲需要这样!”沈清瞪着叶昭大声质问,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她大相径庭。

叶昭并未言语,仿佛多年来深藏于心底的秘密被人当众撕开,或者她也只是不知如何作答,选择默认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那天沈清不知道怎么被人扶回了公馆,只是回去后三天未出房门,就这样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那方天地中。

叶家这边,柳惜音看着叶昭脸上的红印心疼万分,给她上完药,便伸手抱住了她。

“惜……惜音,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

“知道,我在抱恩。”

“报恩?那也不是这么个报法啊。”

叶昭看怀里的人不说话,又轻声嘱咐道。

“我也就罢了,你可不许……这么对别人报恩了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我要问你一件事,你心里可有我?”柳惜音认真的看着叶昭,仿佛要将她的双眸盯穿。

“我……”话到嘴边却如何都吐不出半粒字。

“你嫌我没有沈小姐那样的大家背景?”

“怎会!你我本是江湖儿女,无论出身草莽、庙堂,毫无半点高低贵贱之分。只是我叶昭,孑然一人,一事无成,我就是内心仰慕,也不敢造次。我怕我给不了你什么,反倒……惜音,你是要继续留洋的人,你值得更好的。”

“凡事你就不用操心了,若你心里有我,这英国我便不去了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可是,惜音我……我……”叶昭说着拿起柳惜音的手,放于自己胸口处。

“我若早知道呢!”柳惜音没有惊讶,没有退却,这样平淡的语句反倒让叶昭为之一惊。

“如意郎君,须得我真心喜欢,人若对了,一眼可顶万年,人若不对,到死也是无言。是男是女,我不在乎!”柳惜音这番话说完,独自去了窗台,背对着叶昭。

“当然,阿昭心里若没有我,我自不会强求,我这便收拾好行囊明天就走。”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叶昭听了这番话,内心五味陈杂,不知如何作答,只是上前从背后将窗前的佳人圈进怀里,而这一抱,重似千金。

窗前风动竹,声碎影繁杂。夕阳余晖尽,伊人影婆娑。

没有言语,没有旁白,呼吸传递呼吸,心跳传递心跳。似乎此时也不需要什么言语,毕竟再多的言语,在君心似我心面前,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近些时日,二人虽未道明,叶家上下也都了然于心。

一向清冷严峻,粗心大意的武夫,如今心细如斯,对柳惜音照顾有加。侍者心细,嘉儿妍儿作为二人的贴身侍从,早就明了于心。

今日,月黑见渔灯,孤光一点萤,微微风烛浪,散作满河星。江边的风还是有些凉,竹林斋院侧的青苔爬满石阶,暮霭已深,柳惜音迎着月色,待叶昭而归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惜音我找了南京城里上好的裁缝为你做了件旗袍,还有这条披肩,你可喜欢。”叶昭风尘仆仆从外赶来,将包装精致的盒子打开递给柳惜音。

“喜欢,阿昭送的,我都喜欢。”

“来你试试。”

轻罗小扇玉生香,纤腰玉带伊人娇。疑是仙女下凡来,回眸一笑胜星华。

只见柳惜音将一束卷发随意低纨,从帘帐后款款而来,直教叶昭目瞪口呆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你怎么不说话,合身吗?”柳惜音看着沉默的叶昭,转了一圈问道。

“惜音……”叶昭从背后将她的发簪拔掉,一袭卷发如墨似星,飞瀑而下。她将头靠在柳惜音背后,嗅着发丝里的点点香气。手从背后逐渐上移,去解她旗袍上的几粒斜纹布扣饰。

“阿昭你……嗯……”

未待柳惜音说完,叶昭的唇便覆了上去。

没有着力点的柳惜音,只有斜倚着桌子,用手撑着桌角,竭力而生涩的去回应叶昭的吻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惜音,我想要你。”叶昭说这句话时,早已意乱情迷,看着衣衫不整的柳惜音,一把将人打横抱起,向床边走去。

“让我成为你的人。”柳惜音躺在床上,看着爱慕已久的人就近在咫尺,正与自己紧紧贴合,缠绵相拥,不禁抚上她的头,轻声低诉。

“你愿意吗?”叶昭压低声音,似乎隐忍着什么,眼里尽是怜惜。

“嗯。”这一声含羞带怯,声若蚊蝇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随之而来的是铺满脖颈耳蜗的浅吻深拥,所谓无师自通,叶昭的手慢慢褪去那袭旗袍,将春山之上的碍人物件一把掀落。

离了那双樱唇换之而来的是那颗安如红豆,柳惜音此刻说不清是何心绪,一面觉得羞耻,一面又不敢发声,怕叶昭会因心疼而停止做下一步。

叶昭只觉得这女子宛若人间尤物,她自小便知表妹气若幽兰,芬芳馥郁,如今与她坦诚相对,紧紧相拥,更是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双手覆于春山之上,盈盈一握,身下的人便嘤咛出声。听着柳惜音强行压抑的轻喘,叶昭却觉得犹如天籁。

不是清冷平静的她,也不是单纯可人的她,取而代之的魅惑丛生,直教叶昭双眼通红。

顺着柳腰一路轻抚,停于丛林深处,轻轻点按,便水声潺潺,处处动听。

“嗯……你……阿昭……”柳惜音发丝微乱,不断晃动的床幔让她紧紧搂住叶昭的腰。

“是不是疼了?”

“没……没有。”柳惜音特意避开叶昭的目光,轻声道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点点香气,郁郁芬芳,帐帏之中玉影相拥,两相结合。

次日清晨,叶昭命秋华秋水带人练拳,自己早已无力操持任何。

嘉儿妍儿一大早端着温水,在门口因久候多时,热水都成了凉水,二人即便心知肚明,也都不敢言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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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年二月,孙中山先生号召的三民主义屡屡受阻,吴佩孚与沈宗又借着北洋军阀的名义,对工人烧杀抢掠。

叶昭收到孙先生的支援信,便立刻收拾行囊,与柳惜音辞别。

“国民痛苦,水深火热,土匪军阀,为虎作伥,帝国主义,以枭为张,总理遗命,炳若晨星。中国之民族,乃我人民之国家,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惜音,我……”

“阿昭尽管安心前去,家里有我。惜音待你而归。”柳惜音说完,替叶昭理好衣袖领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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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过多的言语,解释,将所有不舍、眼泪埋于心底,她当然懂此去一行凶多吉少,她更知道没有哪一场革命是不流血的。可她更明白,她的叶昭天生就为革命而生,天生就自带军魂。她的浑然正气,深明大义,不正是她为之倾倒的一部分吗。

而叶昭刚走不久,沈宗便带着众人扬言叶昭私收杂费,苛扣学员,要抄查叶家武馆。

秋华秋水也随着叶昭而去,一时间武馆内乱作一团,人心惶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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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惜音这柔弱的女子此时却意外冷静,命嘉儿妍儿梳好容妆。

“我叶家武馆待各位如何,你们心知肚明,阿昭如今不在,我自会替她守护好叶家武馆,你们安心练武,不必乱了阵脚。”柳惜音说完便一人走出了武馆大门。

嘉儿妍儿欲要跟随,也被她留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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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宗以为自己一来,武馆内便乱作一团,学员下人定会逃而惶之。不曾想非但大门紧闭,里面打拳声训练有序,这还只出来一女子与之对抗。

只见这女子烈焰红唇静儿不张,素衣旗袍媚而不娇。

“早就听闻,这精武堂叶昭的表妹卓尔不群,心较比干多一窍,病如西子胜三分,如今一见,不但国色天香,行事作风也微而不显,含而不露。实在令沈某佩服。”

“沈将军言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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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弟兄们进去喝杯茶。”

“对不住了,今天我精武堂歇业!”

“柳姑娘是聪明人,该知道我沈宗在南京的势力。”

柳惜音逐目含笑,丹唇轻启,并未言语。

“那你是非要管了,给我进去!搜武馆!”沈宗对着部下喝令道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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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们敢!如果你们当中胆敢有一位闯我精武堂,我柳惜音用祖宗令牌发誓,我一定动用我生平所有,拼个山穷水尽!你死我活!”

众人一度后退,纷纷不敢上前。

也许是柳惜音的态度过于强硬,也许是她方才的眼神凄厉到吓人,沈宗也被惊到定住。

“如果沈将军这么有闲情,那我这大门,就劳烦您给看好了!”柳惜音说完便转身进了武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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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关上门,便看见武馆内众人都拿着短剑木枪,嘉儿妍儿甚至还拿着铁铲扫帚,似是下一秒就要出门与门外佩枪的军统对抗。

看到安好回来的柳惜音,众人与她无声对笑。

回到竹林斋的柳惜音,双腿一软坐在凳子上,手心全是虚汗。

面对蛮横无理的北洋军阀,况且个个佩枪,她一个弱女子自然也是怕的,能使她强大的从来不是她自身有多坚强,而是叶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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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叶昭此次一别,再无音信。民国十四年,孙中山先生去世,同年六月,英军袭击广州,上面送来消息称叶昭战亡,只是未见尸体。

得知此消息的柳惜音如驻地之鲸,怆然泪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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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回忆结束】

弱水三千能载几人愁,手绣寒梅怎舍泪斑驳。

篆刻离别江南牧笛风,一曲悠悠吹皱故人梦。

“姑娘从何处来?”

“从来处来。”

“你看着气色欠佳,可有心事?”

“我爱过一个人,一心想和她在一起,她说她爱我,我相信了。”

“这世间唯有一个字碰不得,那便是情字。身中情爱之毒,肝肠寸断,泪绝而亡。”

“浦草韧如丝,磐石无转移。我心不惧艰和险,怎料兰因换絮果。未亲眼目睹她的尸体,我便一直在此等候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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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姑娘,找到了找到了!”嘉儿妍儿捧着一个盒子,里面安然躺着一件素衣旗袍,和黄色方格披肩。

柳惜音闻之大喜,还未拿起那件披肩,只听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。

“表小姐,表小姐!”

“秋华秋水?”柳惜音又惊又喜,踉跄出门。

“秋华秋水,阿昭呢?”柳惜音继续往后张望着,仿佛她知道还有一个人还站在这里。

“师傅她在后面,一会就来。”秋华笑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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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快,给我换洗妆发。她最喜欢我穿那件披肩。”

叶昭大老远便看见等在巷口的柳惜音,那熟悉的容颜多了几分憔悴,顾不得肩上的伤,一路狂奔。

时隔多年再次相见,与昔日辞别那样,没有言语,解释,质问,只是深深相拥,注目不移。

含情两相向,欲语气先咽。

心曲千万端,悲来却难说。

别后唯所思,天涯共明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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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姑娘,我忍你好久了,你若是再这么盯着我看,小心……我对你不客气。”叶昭抚着伊人容颜,低声笑道。

“我就知道你不会离我而去,不会让我孑然一人苟活于世的。”话音刚落便钻进叶昭怀里。

“惜音,是我对不起你,只是当时情势危急,叶昭不能……”

柳惜音指尖覆于叶昭唇上,“回来就好。”

没有过多言语过多解释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一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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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既许一人之偏爱,愿尽余生之慷慨。叶昭还未给你宠爱,怎舍得先你而去,是你让我学会惜命,且贪生怕死。”说到最后,叶昭自顾轻笑两声。

“又胡说,什么贪生怕死,你什么样我最了解!”

感情最动人之处,便是无论时光荏苒,执卿之手两不相厌。别说为你惜命,就是受人唾弃贪生怕死,我也背负。试够了生死别离,才不敢早死也要陪住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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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,柳惜音依在叶昭怀里促膝长谈。

“英军突袭,你是如何逃出来的?”柳惜音侧着头问道。

“这个故事很长,我用余生讲给你好吗?”

“就会套路人,喂!你别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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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廊道幽纱引路,青丝步摇珠环玉。

步步连影暗香沁,古柳柳支支细稠。

本是青灯不归客,却因浊酒留风尘。

三里清风三里路,步步风里步步你。

民国三十八年,中华民国正式成立,中国20世纪的第二次历史巨变由此展开。同年10月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叶昭柳惜音已是花甲之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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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惜音,我未能给你儿孙绕膝,你可有悔!”

“我有没有,你难道还不清楚。”

城墙之上,二人深深相拥。

“师傅,师娘有我们就够了,要什么儿孙绕膝,难道我们这群孩子不香吗!”

身后突然一群孩子起哄跑来,个个扬起纯真的笑靥,争着抢着要二人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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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笔行云走,文史古今通。

十里烟雨梦,素手添新芳。

幽兰不逢春,眉目玉生香。

昭惜长相伴,金陵名远扬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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